宁铂最后一次在电视屏幕出现是1998年。那一年,他做客央视《实话实说》,面对令他名满天下的“神童教育”与“早教”话题,他频频放炮且言辞激烈。“少年班就是把我这种特定经验无限制地推广。”
此后,他开始将“七步成诗”要求甩远,也把“少年神童”标签撕得粉碎,面对大众的殷殷期盼,宁铂离“少年班天才”越来越远,他选择做一回自己:他紧闭双眼,僧袍披身,潜心修佛,双手合十。一个“神童宁铂”就此在世间消失,“法师宁铂”看起来才是他的本真。
少年班成就了宁铂们的天才之誉,却也让这些被推到时代前台的神童不知所措。时代巨婴宁铂们的苦衷与无奈在于,看似躬逢了一个需要天才标杆的盛世,却在一次次与现实的撞击中弄丢了自己。
“我只是那个时代需要的产物。”
宁铂曾经在媒体面前留下过一句话:“我只是那个时代需要的产物。”
1978年,宁铂与其他20名学生一道,成为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批“低龄高智”人才发展策略方面的开路先锋。在社会回归经济建设的核心后,为各领域拓荒的人才显得尤为重要。而此时,“培养少而精的基础科学工作队伍”的国家目标横在国内顶尖高校面前。于是宁铂出现了,谢彦波出现了,顶着“天才少年”头衔频频被视作“优秀少年模范”的中科大少年班横空出世了。
“那个年代也的确需要一个宁铂,需要这样一个精神象征去唤醒人们对于教育和科学的重视。”曾与宁铂在中科大少年班同班的秦禄昌说。当时他各方面表现平平,远没有宁铂、谢彦波“不世出的尖子”的类似光环。
假如若干年后“宁铂出家”和“谢彦波性格缺陷”的类似事件没有发生,以宁、谢为代表的一群特殊时代下的“产物”似乎能受到更高的历史评价。校方当时已经把宁铂塑造为一个“2岁熟读伟大领袖诗词,4岁识字超400个,14岁时与副总理面对面对弈,总理全负,宁全胜”的全才;而谢彦波更是像从小学时就冲皮球开了个大脚,跳过整个中学阶段直接来到少年班读大学。那年,他才11岁。
但那个将他们推上巅峰的时代,同样也见证了他们的逃离与悲情。当初本是天文发烧友的宁铂在顺应了时代潮流,被迫选择“众望所归”的物理学,从而做了几年李政道口中“和文艺、体育一样杰出的理科人才”之后,终于彻底爆发。在面向全国直播的电视节目里,他喊出一句“我们出卖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不是做生意”后头也不回地遁入空门。
谢彦波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问题不断。心理健康问题、人际交往障碍……刚入学时甚至滚着个铁环就进教室,这也让外界开始注意到“时代造神童”的另一面:神童是天才,但却更像情商堪忧的巨婴。
“对于一些被刻意放大的特殊个案,少年班无需承担这方面的舆论压力。”
《南方周末》曾用“一面陷入自卑的痛苦,一面又不得不武装成一个天才的样子”形容宁铂们的痛苦和无奈。借用某几个特殊个体,普及推广少年班模式,在当时的那个时代里,出几个如宁铂般随时爆发、如谢彦波般不晓世故的巨婴,似也不是件奇怪事。那么,将宁铂们推向前台的少年班,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天才实验室?
刘志峰不这样认为。1995年刘志峰以江西高考状元身份考入中科大,之后入读包括少年班在内的混编班。他自认是“最懂少年班的人之一”,并在早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爆出过“让真正聪明的少年班学生按部就班地读高中,那是种摧残”这样的金句。在他看来,“少年班”三个字赋予外界太多遐想空间,以至于人们普遍对这些天赋极高的少年的社交和自理等方面存疑。“大家看到宁铂出家了,就把他的个案放大推广到所有少年班的学生身上,这是不公平的。”
曾经的中科大少年班成员、现中国科学院计算研究所研究员陈天石就觉得少年班是一个理性的存在。“踢球、打架、看小说,这些事情谁没干过?我们少年班的也经常干。别以为我们是天天闷在屋里死读书的小眼镜和书呆子。我读本科时就天天在玩。”
但他同时认为少年班应该保持自身的传统,“按照特殊学生群体的特点继续走下去,顺其自然就好。对一些有天赋的孩子来说,超前教育才是正常的顺其自然,而不是让其顺别人的自然”。
不论是刘志峰还是陈天石,他们都认为少年班无需为一些特殊案例负责。若干年后,当公众和媒体对那些曾经被捧上天的天才少年做“沉浮盘点”时,他们都觉得那些被贴上“伤仲永”标签的个案只是评判少年班的某一个角度而已。那么问题来了,少年班的学生们走向社会后,究竟如何才能算成功,如何才会被视作“沉沦”?
“他在佛法上造诣很深,他依然是名优秀的大学教师。”
曾经有网友在某知名论坛上描述过其在2003年时,在苏州某寺偶遇宁铂时的场景:
“宁铂给人的印象非常独特,他个子不高,微胖,肤色白皙,一双眼睛特别机敏,而且走路很快,经常穿一件黄褐色的僧袍,赤脚,即使冬天也是如此。他身上有种宁静祥和的气质,使人不自觉地想接近他。他住在寺院后一座破旧的住宅楼里,房间在一楼,水泥铺地,阴暗潮湿,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架和一把椅子外,几乎没什么陈设了,但打扫得格外整洁。”
这难免不让人想到早前音乐人窦唯素面坐地铁时,国内舆论场的汹涌澎湃。“窦唯性情中人”PK“窦唯自弃沉沦”的话题能在各大论坛贴吧上闹腾许久。那么,那些像宁铂一样并未按人们设想的常规轨道行走的少年班奇才,是否也同样会被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人们拖出来,进行一番新世纪巨婴大审判?
刘志峰说,虽然并未与宁铂有过联系,但他一直在关注着他的生活情况。“他在佛法上造诣很深,还俗后还在学校教学量子力学课、中医课和佛学课。他依然是名优秀的大学教师。”
尽管宁铂、谢彦波和干政等人出家的出家,避世的避世,但陈天石还是表示尊重他们的选择。“在成为好科学家、好商人和好官员的常规通道上,他们没有满足人们的预期设想。但他们在佛学、中医等方面的涉足和发力,我们是不能忽视的。”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